贺白帆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,黄医生继续说:“你爱玩摄影,我跟你爸都支持,但是国内一样有这个专业,为什么不能留在国内上学?”她轻叹了一声,略微放慢语速,“以前呢,我总觉得你还是小孩子,应该尽可能给你自由,但这次出的事你也看见了——做企业就是这样啊,关关难过关关过,你爸这大半辈子积累了多少资源、多少人脉、多少经验,才能从这一关关里杀出来?”
“你说,他这些资源、人脉、经验,除了给你,还能给谁?白帆,现在我和你爸身体还行,再干几年不成问题,你就趁这几年把家里的生意接过来,而且这也不影响你追求你的爱好啊,又没让你朝九晚五上班,你的时间还是很自由嘛。”
“白帆,你是怎么想的?”
又来了。又是这些问题。
贺白帆知道,以他老妈的火爆脾气,这一席话,已经算是极尽耐心、循循善诱了。
他最好不要不识抬举。
但这一刻,说不上为什么,他格外不想糊弄她。他外公是医生,母亲是医生,父亲是企业家,怎么偏偏到他这就基因突变?他从初中起就对一切理科课程毫无兴趣,数学试卷更是宛如天书,他对自己的认知非常清晰:他既没有做科研的天赋,也没有做商人的志向。
后来他发现,他只擅长举着相机,追逐一些光芒、阴影和轮廓,每次按下快门,感觉都像在万花筒里发现新的图案——哎,扯远了。
贺白帆静了几秒,低声说:“妈,我还是想出国读书。”
“为什么?”黄医生气急,一拍桌子,拔高声音,“贺白帆,你不是十八九岁小孩子了!你说说,国外有什么好?!”
“我——”
“我看你不是为自己出国,你是为别人出国!”
第87章花落
贺白帆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,心跳有些加速。
惊讶当然是惊讶的,但还不至于惊悚——他心里早就有数,爸妈大概猜到了他和卢也的关系。他家的气氛向来自由宽松,他觉得,对他爸妈来说,同性恋大概也没什么,他们还天天叫卢也到家里吃饭呢,可见对卢也相当满意。
他从来不曾预料,会从母亲口中听到这样的话。他是为了卢也才出国?这话什么意思?
贺白帆忽地陷入茫然,黄医生瞪着他,越发疾言厉色:“你从小到大,家里亏待过你吗?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,怕你念书辛苦,早早送你出国,你想学艺术,你爸全力支持,你在美国的花销我都不说了,就那一柜子相机,随便挑个出来,顶别人几年生活费!”
“好不容易等你在外面玩够了、毕业了,我想你该懂点事了吧?你倒好,直接搬家进洪大,也是过起小日子了!贺白帆,我问你,你回家这几个月,干过一件正事吗?”
贺白帆喉头微颤:“我自己的事就不算‘正事’么?”
母亲怒意更甚,声音也更急促:“对,你自己的事,你脑子里只有你自己的事!贺白帆,你去问你那些朋友,你去问商远!成天跟个男孩儿不清不楚搅和在一起,谁家父母忍得了?老商不得把商远的腿打断!而你爸呢,你爸和我,我们对你还不够宽容?还不够理解?还不够给你自由?”她顿了顿,音调稍微降低了,语气透出几分隐隐的伤心,“现在家里出了状况,让你留下来跟你爸学做事,给你爸帮帮忙,就这么一点要求,你做不到。你只想出国,你要带卢也出国,你认识几个月的人,也比你爸妈重要,是吧?”
贺白帆站起身来,终于忍无可忍:“妈,你在胡说什么。”听到这通蛮不讲理的指责,他的大脑完全懵了,连声音都是愤怒中带了点迟疑的意味,“我只是出国念个硕士,就这么简单……跟我给我爸帮忙有什么关系?如果你们现在需要我留在国内,我肯定也可以过一阵再出国。还有,我和卢也,我们……”
想到卢也,心绪变得沉甸甸的,有些说不下去。在贺白帆印象里,这应当是第一次,听到母亲说这么难听的话。她不是很喜欢卢也吗?怎么会说他们“不清不楚搅和在一起”?搅和?他们是在谈恋爱,这很难说出口吗?而且她又为什么要做这种比较?父母和卢也都是他最亲密的人,而他只是想和卢也一起出国罢了,又不是出去就再也不回来,这怎么就成了不孝子、白眼狼?
贺白帆心下一横,咬牙道:“我和卢也没有‘不清不楚’,我们就是在一起了,我很喜欢他,他也很喜欢——”
黄医生猛拍餐桌,“砰”地一声,打断贺白帆。
“你给我闭嘴!”她吼道。
贺白帆攥着拳头不作声了,黄医生也没再说话,但见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,似乎是气得说不出话来。半晌,她起身快步上楼,留贺白帆独坐桌前。这幢漂亮的二层小楼变得静悄悄的,冬日阳光斜洒进落地窗,为贺父精心侍弄的花草们镀上一层浅浅的鹅黄色,其中有两盆海棠正值盛放,花瓣红似火焰,格外漂亮醒目。贺白帆呆呆盯着海棠花,其实,愤怒的情绪很快就过去了,他只是觉得茫然,还有点委屈,为什么他妈忽然说这些话?是因为贺利的事,所以压力太大么?但是,骂他就够了,为什么带上卢也?一想到卢也,想到卢也每次来他家都坚持买昂贵的水果,想到卢也面对他爸妈时那副紧张又老实的样子,贺白帆的心脏就好像被拧了起来。
贺白帆蹲在落地窗前,一边走神想着卢也,一边给花草浇水。半晌,他决定了什么似的,抬腿走上二楼。黄医生正抱着双臂坐在梳妆台前,贺白帆进屋,她就将脸偏到另一侧,显然还在生气。
贺白帆认真地说:“妈,昨晚没打招呼就走人,是我不对,我认错。还有公司的事,我确实应该多帮我爸分担一点,抱歉。”其实贺白帆根本不知道他爸需要他分担什么,毕竟前些天他爸刚说过,“白帆,你好好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就行了”——那么他爸真是这样想的吗?贺白帆很想打个电话问问,但他爸正和很重要的大人物见面,他不能在这种时候打岔。
黄医生冷哼一声:“你还知道你有错呢?”话虽这么说,还是将脸庞扭了过来,望着贺白帆。
“我不是不愿给家里帮忙,只是……反正我再和我爸聊聊吧,”贺白帆顿了顿,更认真地说,“但是,妈,我和卢也是认真的,你应该能看出来。”
“贺白帆——”
“你先别骂我!”贺白帆连忙堵住她的话,“卢也从来都没想花我的钱出国,他要申请奖学金,他们工科奖学金很高的,够用!所以我不是为了卢也出国,更不是花钱供卢也出国,妈——你要骂就骂我,别骂卢也,好吗?”
贺白帆直直望着母亲,心如鼓擂。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,突然,就这么,出柜了?没错,这应该是他第一次向家人坦荡承认他和卢也的关系。
母亲抬手撑住额头,好几秒钟之后,长长叹了口气。
贺白帆唤道:“妈。”
黄医生忽然苦笑:“你爸在那边求人办事,你在这边跟我出柜,我们夫妇俩真是哪边都不闲着。”
贺白帆怔了怔,垂眸小声说:“对不起。”
“我今天确实情绪不好,可能是最近事儿太多了,”她摇头,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,“你和卢也……都还太小,我和你爸不反对你们,但很多事也不要急于下结论。”
贺白帆说:“我和卢也确实是认真的。”
“他出国,家里同意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