过了两分钟,贺白帆回复:“刚刚在拖地。”
卢也:“不热吗?”
贺白帆:“还行,反正闲着没事干。你们实验室也没来电呢?”
卢也:“嗯。”
贺白帆:“怪不得有空找我偷情。”
卢也:“=。=你没见这几天杨思思看我的眼神,想说又不敢说,想问又不敢问,那才像偷情。”
贺白帆:“哈哈哈哈哈哈,商远知道要酸死了。”
卢也不禁弯起了嘴角,正要回复贺白帆,头顶忽然闪了一下,随即灯光大亮,实验室的学生一齐发出惊呼:“来了来了!”
来电了,那么就得继续工作,待会组会要讲的PPT还没做完。卢也只好对贺白帆说:“来电了,我去做实验了。”
“好,家里也来电了。”贺白帆回复。
卢也的视线在“家里”两个字停顿了几秒,然后他将手机锁屏,揣进衣兜。说实话,现在他还不大习惯贺白帆将他们租的房子称为“家”,因为,在他从少年到成年的记忆里,“家”实在是个陌生的名词。他妈和杨叔在方家村租的那套平房,前屋用来开店,后屋用来居住,所以卢也从不称其为“家”,而是称其为“店”,比如,妈你在店里吗?比如,外面贴通知了,明天店里停水。后来卢也考上大学,住宿舍,宿舍当然就是宿舍。但是现在,他和贺白帆住在租来的一套房子里,它肯定不是宿舍,但若称之为“出租屋”,好像又很啰嗦、很别扭,“你几点回出租屋”——应该没人这样讲话吧?所以,“家”这个称呼是最简约最合适的。
也许他不是不习惯贺白帆将出租屋称为“家”,他只是还没完全习惯自己和贺白帆同居这件事。那天中午贺白帆问他想不想一起住,他很痛快地同意了,但其实他对这件事没有任何概念。
原来“一起住”的含义是如此复杂,譬如他拥有了人生里第一只懒人沙发;他不必再把衣服晾在潮湿的走廊;晚上肚子饿了冰箱里随时有点心;每隔三天为贺白帆放相机的柜子里更换除湿袋;在厕所洗衣服的时候,贺白帆忽然从身后抱住他,脑袋在他肩头胡乱地蹭。新奇的体验实在太多太多,以至于卢也每每想起自己和贺白帆同居这件事,都有种轻微的恍惚感,就像是高考查分的那一天,他看着短信里的分数,整个人轻飘飘的,好像躺在最蓬松最柔软的棉被里,很欣喜,又有点不知所措。
“喂,师兄,”对面的师弟忽然轻声对卢也说,“你看一下微信。”
卢也掏出手机,看见他刚发的消息:“你们的文章接收了?”
卢也回复:“是的。”那篇小修的文章终于通过了,昨天晚上卢也刚收到邮件。
师弟:“喔~~那王瀚肯定高兴死了,我听说他想今年毕业呢,就差篇文章了。”
卢也愣了一下:“这么快?”他以为王瀚至少到明年才能毕业。
“我只是听说啦,不知道老陶放不放他。反正恭喜你了啊师兄,以后有机会咱们也合作嘛,让我抱抱大腿呗5555555”
原来是想说这个。卢也抬头冲对方礼貌地笑了一下,微信回复道:“谢了,有机会可以试试。”
三点半,组会准时开始。陶敬果然宣布了论文接收的事,当着众人将卢也夸奖一番。几个硕士生见陶敬心情不错,连忙跟着点头,向卢也投来示好的目光。然而,郑鑫和刘佳佳就坐在卢也对面,刘佳佳始终垂着脑袋,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,她纹丝不动,仿佛这篇写着她名字的论文根本和她没有关系。郑鑫则抱起双臂,面无表情,当他的目光与卢也的目光相接时,他勾了下嘴角,那是一个有些讽刺的微笑。
卢也收回目光,只觉得芒刺在背。他低声对陶敬说:“那我开始汇报文献了,老师。”
“哎——等等!”王瀚推门而入,急匆匆地说,“不好意思啊老师,路上堵车了。”
陶敬悠悠道:“没事,刚开始。你怎么过来了?”
王瀚笑一笑,竟然很直白地说:“我来感谢师弟啊,要不是师弟肯带我,我还不知道在哪喝西北风呢!”
此话一出,大家当即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。王瀚浑不在意,甚至耸了耸肩,对陶敬说:“我说的是实话吧,老师?”
陶敬笑骂:“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。”
王瀚得意地说:“那当然。”然后拖了张椅子在卢也身旁坐下。
王瀚一来,实验室的空气骤然松散了,像一团紧密的砂石里忽然落进几滴油。别人不敢接的话,王瀚敢接;别人不敢开的玩笑,王瀚敢开;有王瀚在,陶敬也不会像往常那样肆无忌惮地骂人,组会开到一半,有个师弟实验进度颇慢,陶敬刚要发火,王瀚半真半假地说了句“我看你怎么比我还笨”,陶敬也就冷笑一声,放过师弟了。
然而,这轻松的氛围之中,还掺杂着丝丝缕缕的兴奋——卢也发现,几个汇报完毕的硕士生时不时互相使个眼色,或者不着痕迹地努一下嘴角。某个瞬间,卢也撞上其中一个男生的目光,那人便对他迅速笑了一下,目光中满是兴奋,好奇,以及幸灾乐祸。
卢也知道,他们如此反应,是因为,王瀚和刘佳佳同时在场。也许他们仍在好奇刘佳佳究竟有没有做王瀚的小三,也许他们只是单纯欣赏着刘佳佳的尴尬和难堪,也许在此之外,他们还略带羡慕地想,王瀚可真有本事,既能泡得到学妹,又能哄得住老陶,真是厉害啊。
组会结束已经五点半,陶敬走了,王瀚将卢也叫到走廊拐角处,点了支烟,笑眯眯地问:“师弟,来一支吗?”
卢也摇头。
“唔,还是不抽得好,健康嘛,”王瀚显然心情不错,“师弟我跟你说句实在话,这篇文章真是帮了大忙。你也知道,我着急毕业,唉,家里老头催得紧,没办法。”
王瀚吸了两口烟,压低声音:“老头想给我弄进工程大学,但是差点成果啊,这篇文章真是雪中送炭。师弟,我可把老底儿都跟你说了,我真得好好感谢你。对了,那个郑鑫怎么回事?这么久了,他还没想通呢?”
卢也沉默片刻,说:“我不知道。”
“哈哈,这种假清高的人我见多了,他不就是嫉妒你吗?你学术能力强,又受老陶重视,你看吧,要是老陶给他点好脸色,他早就巴巴舔上去了。”
王瀚说得情真意切,卢也却想起郑鑫那个讽刺的笑,此刻,他也感到浓浓的讽刺。他被逼着将自己的成果拱手送给王瀚,在王瀚嘴里,这倒成了“学术能力强”、“受老陶重视”,是他们看得起他。王瀚是怎么轻而易举说出这些话的?也许,他真是这样想的吧。
卢也的喉结上下滚了滚,王瀚的脸令他想吐,但他还是平静地说:“文章接收了就行,师兄还有别的事儿么?我吃饭去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