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双碧绿色的眸子里正颤着哀恸、痛苦的水光,这点光便似剑光般刺进她的心口。心脏处又泛起熟悉的剧痛,她非但不蹙眉,反而隐秘地勾起了嘴角。
她就知道这比划烂木雕有意思。
“少爷”,铁传甲在马车外凄凄唤道。
他竟不知要如何提起这片伤心地。
少爷与龙四爷、林诗音三人间的情谊,没人比他更清楚。关外无波的十年,少爷蓦然想回来,不就是为了一个林诗音?
造化弄人,为何偏偏伤的是她的儿子?这教少爷往后如何自处?
李寻欢当然知道已到了负荆请罪的地方。
他蹒跚学步时在这里,知慕少艾时在这里。他在此高中探花,宴请宾客,又在此失了父母兄长,丢了心上人,赠了万贯家财。
十年了,他仍日日于梦中回到这里,即使闭上眼睛,也能描摹出这里的一砖一瓦。
李寻欢神色黯然,正欲下车,便见念念忽然握紧了他的手。
她蓦然专注道:“是我伤的他,和你无关。你怕他们怨怪你,就让他们索我的命好了。”
李寻欢嘴里已似含了黄连般发苦,万般凄然与苦愁混在一起,叫他一句话也说不出。
和他无关?怎么和他无关,是他亲手废那孩子的武功。
他惨然一笑,只觉自己活着便像是为了害诗音和大哥。可害他们,不如叫自己千刀万剐。
见他面色苍白如纸,念念略有些心疼,只好哄哄他。
她把脑袋埋进他冰冷的手心,猫似的蹭道:“你不要不开心了。我知道错了,我不该划他的脸。你不要怨我好不好?”
她的声音又轻又黏,滚烫的小脸贴着他的掌心,那热度一下便将他的心神唤了回来。
李寻欢望着眼前水润的猫眼,有心教导道‘有过必悛,有不善必惧’[1]。可那三根弩箭对准的不是自己,若她全无武功傍身,早已成了箭下亡魂。
他纵然可以大度,却不能替念念大度。
他能如何怨她?他到底不是她爹,如何替她大度?
“与你无关,下车吧。”他黯然道。
从始至终,罪人不过只有他一个罢了。
可谁知,这罪人原是这里的主人?物是人非事事休,李园早已成了兴云庄。
李寻欢不过在门口失神了片刻,山庄里便蓦然跑出个锦衣华服的中年人。
那人一见到李寻欢,便快步上前,眼角泛起泪花,哑声道:“寻欢,十年了!真的是你!”
一听到故人的声音,李寻欢已泪如雨下,“大哥”
是啊,十年了,这十年竟比一辈子还要长。
经年未见,龙啸云搂着他的脖子,已兴奋喜悦得不成样子。但一提起从前,两人又都泪湿了前襟。
念念站在李寻欢身后,眸光不善地盯着这老东西。
说话就说话,动手动脚做什么?
她还没搂过他的脖子呢。老不死的东西,不要脸。
一股闷气在胸腔里横冲直撞,她忍不住撇了撇嘴。纵使她觉得李寻欢哭起来很好看,但是他怎么老是哭?
龙啸云不是瞎子,一个孩子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瞧,他当然看得见。
他猝然抬起头,一把捏住李寻欢的胳膊,笑道:“这便是贤侄女吧!好兄弟,没想到你早已成家。竟连喜酒都不愿给我送一杯!怎么不把弟妹一并带来?”
李寻欢哑然,苦笑道:“我哪来的家可成?”
李寻欢早已没了家。
可这话一说出口,他自己便先懊悔起来。到底怕大哥多想,纵使他的眼角已荡起了滚烫的水波,嘴里却只得故作浪荡道:“恐怕得遇上天底下仅此一位的美人,才能叫我这浪子起成家的念头。”
龙啸云大笑着拍他的肩膀,大声道:“哈哈不风流不成男子汉!兄弟你还是一点没变,那这孩子是”
念念见他眸子里闪过一丝暗光,颇觉有趣地乖乖道:“伯父好。”
他大笑着点头,作势要来拍念念的脑袋,被她不着痕迹地躲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