贵妇身边的下人已经打探自己的方位许久了,齐罗仿若没注意到,冲侍女讨了杯酒,眉开眼笑地朝几丈外鼓成河豚的楚秋山踱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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亥时将近,龙池宴依旧喧闹非常,原先聚在菱花洲上的人渐渐分散开了,结伴着游赏龙池园林,不日后回想此夜,大多会恍惚这是今生离登仙最相似的时刻。菱花洲有栈桥与其他两洲相连,其中碧螺洲上有亭台流水雅致景色,多数修士往其中做流杯宴等玩乐,揽月洲则一片凄清,名义上不向人开放。
入夜湖风湿冷,陆洄站在水岸边,听到脚步声,衣角先被人捏住了。
萧璁捻了捻他披风的布料,没说话。
陆洄:“放心了?”
夜风呼呼作响,对方似乎有什么不能光明正大讲出来的东西,飞快凑到他耳边。
一只手若有似无地环上他的后腰,温热的气流吹拂在耳廓:“这寿康公主在幻境里还看不出和皇帝是一家人……”
陆洄头皮一麻,萧璁随后拉回安全距离,认真道:“……早该听我的全遮上,半分不让人看,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。”
宾客们个个都恨不得打扮成花蝴蝶,带面纱也太显眼了,陆洄不想和他争这些没用的,想到前半句话,心突然被扯了一下。
在明华夫人的幻境里,萧璁见到的寿康怎么也有十几岁了,相貌不会和现在两模两样。这个像皇帝……
不用怎么他就想通了弦外之音,被疯子异于常人的思维和大胆烫得发昏,终于要变脸。下一秒眼瞧萧璁眼珠里碧色浮动,眼神立刻严肃起来:
“凝神。”
指腹接触到眉心的前一瞬,对方突然眨了眨眼,随着这几下,浓墨色重新牢牢盖住一双虹膜。
接着轻轻抽了口气,霜打了似的猛然后撤,睫毛颤动不已。
“这地方不对劲。”萧璁平复了几息,还是喘。
“那就对了。”陆洄把指尖收回袖间,“贺云枝指的能是什么好地方?”
他走上栈桥,浑身立刻被朦胧的雾气包裹,远处灯火如昼,水面上却无边阴冷。
“揽月洲名义上不在龙池宴开放,本来也不是玩乐的地方,龙池园未建时,此州上原本是不少先贤和大能的埋骨处,还有些仙人祠。武英二年,皇二子生即夭折,按仪轨来说无法入陵,便将坟茔落在揽月洲。”
“自此,历代无名而亡的皇子公主都被埋在这,成了一处‘追思林’。“陆洄走的不快,雾气越来越浓,身后人散发出的暖意就越来越明显,”陈后生下的死胎也埋在林里。”
“乾平帝再不似人君,至少也是重视嫡子的,除了一般规制,还在林中建了一座花神亭祭祀。这就是贺云枝歌谣里唱的地方。”
走到深处,雾气已经浓得什么也看不见,散发着妖异的荧蓝色,陆洄步速不减,只一挥袖,浓雾就向两侧散开,露出对岸黑蒙一片的树木。
一缕妖风随后扑面而来,落地化形成一老头,低眉顺眼,语气有点飘:“阁主。”
“木老人,”陆洄眼也不斜,“你又喝多了?”
老头嘿嘿一笑:“今日好盛会,多少人往湖里倒酒呢,不喝白不喝。话说不喝多了,怎么见得到阁主呢?您没去投胎?”
陆洄站住了,冰凉地看了木老人一眼,老头酒立刻醒了一半,摸了把脸:“哦,活的……”
这老鬼是追思园守墓的魂魄,据说是被不知道哪任皇帝活埋进揽月洲的,死后竟然也兢兢业业,看来真不记仇,也不记事,陆洄收回目光,接着往前走:“我今天来过,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。”
老头亦步亦趋:“自然,自然,小的们自然还知道谁的淫威最大。您是来……?”
陆洄:“乾平年间,生母是皇后陈氏的是哪个?”
木老人一指:“在那。”
随着他的手指,林木不寻常的阴翳散开,淋漓的月光下静静立着一座花神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