黎彧一直没有醒,在浴桶里也蜷缩着身体。沈观南又烧了一锅热水,一直注意着浴桶里的水温,时不时就加一桶热水进来。
这药浴似乎真的能缓解他的痛楚,沈观南感觉他哆嗦着发颤的幅度没有那么大了。
天蒙蒙亮的时候,黎彧才安静了下来,没再抽搐颤抖。沈观南依旧看着水温,不断往浴桶外倒水,再往浴桶里加水。
热气腾腾而上,被冉冉升起的太阳光折射出梦幻的光亮。黎彧眉宇轻轻地动了动,缓缓睁开双眼。
蜀堂紧挨着一间两层高的吊脚楼,不大,一楼厅堂摆满了博古架和竹简,像一个小型图书馆。
二楼也靠墙摆了一圈博古架,但中间区域空了出来,横放着一张罗汉榻,应该是大祭司闲来小憩的。
这栋楼紧挨着温泉,坐在空窗边能看见农田和小溪,沈观南目测着罗汉榻的宽度,感觉不到一米五,睡两个人肯定会挤。
不过,
今晚如果是和黎彧一起泡温泉,那他大概率没什么机会睡觉。
有过上一次的经验,沈观南放开了许多,也做好了心理准备。只是没想到,他不是没有机会睡觉,而是根本连罗汉榻的边都没沾到。
黎彧在温泉里折腾了一夜。
再睁开眼,他已经清清爽爽地躺在竹屋小筑的竹榻上,不知黎彧是怎么把他弄回来的,还给他上完了药。
沈观南浑身都是新旧交替的痕迹,一看就知道昨夜有多激烈。他跟没了骨头似的,趴在榻里补了个回笼觉,下午才起来供奉那尊神像。
南疆王说供奉的心意要诚,沈观南就诚心诚意地上了香。神像肩上落了几许烟灰,他打湿了帕巾想擦一擦。刚擦几下,黎彧就从外面急匆匆地跑了进来,攫住他的手腕制止。
他胳膊上黏着一抹潮湿,不知是出了汗还是沾了水,声音也湿漉漉的,像流淌在山间的小溪:“哥哥,不要触碰神像。”
沈观南不理解:“可是落灰了啊。”
黎彧朝神像吹了几口气,吹掉了沾落在神像上的尘埃,“阿酿说所有神像都是王神的分身。他能看神像所看,感神像所感,所以寨里人都不敢触碰神像,再脏都不敢。”
沈观南瞬间绷紧了身体,握着刀柄的手都在微微颤抖。
温凉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布料传递过来,空气里浮动着浅淡且熟悉的沉香味。这股熟悉的气息中多了些陌生的凛冽,令沈观南下意识排斥。
他立刻挣脱了这个怀抱,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。
吊脚楼里太黑,光一点都透不进来。他们面对面站着,相隔不过一步,却都看不清彼此的神情,只能看清一个模糊不清的黑影。
沈观南绷着一张雪白的脸,颇为防备地望着南疆王的身影,身体微不可察地发着抖。
黎彧消失在眼前对他造成了太大的冲击,以至于这么长时间过去了,他的大脑依旧很乱,甚至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不是在做梦。
他声音冷淡:“你又想打什么主意?”
沈观南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起来,心里泛起一种连自己都理解不了的情绪。他挪开视线,却依旧受那道过于深垠的目光干扰,干脆起身走到空窗边,躺在摇椅上闭上了眼睛。
南疆王望着他充满拒绝的背影,眸光剧烈地闪动了几下。随即,他阖闭双眼深吸一口气,没再说话,也没再动,吊脚楼里安静得只有空气在寂寞的流动。
太阳一点点向西挪,挪到远山之上的时候,南疆王稍稍动了动,下楼去了。
没多久,吱吱呀呀的楼梯再次被踩响,沈观南闻到了淡淡的奶香。南疆王走过来,往他身旁的高几上放了什么,就转身下楼了。
沈观南等他离开才睁开眼,发现高几上摆着一碟精巧的枸杞羊奶糕。许是怕他噎,还贴心地放了一杯清茶。
外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,沈观南起身走到窗口,看见院里多出来一条四五米粗的银蛇,蛇头上堆放着沈观南的登山包。
南疆王朝他伸出手,银蛇便低下了头。
沈观南后知后觉地意识到,南疆王派守在吊脚楼附近的蛊五花八门,就是没有蛊蛇。
他知道沈观南怕蛇。
所以,
禁林里,竹屋中,吊脚楼内,沈观南几乎把他所有蛊都看遍了,独独没见过任何一条蛇。
南疆王的睫毛轻轻地颤了颤,然后缓缓地,缓缓地睁开了眼。
他望过来的眼神与黎彧别无二致,也许是黎彧消散前双眼含泪,以至于他的眼眶很红,隐隐蒙着一层水雾。
这样的眼神,这样的神情,让沈观南有那么一瞬间都分不清眼前的人到底是南疆王,还是黎彧。
他们隔着几米的距离,在不算明亮的昏暗环境中无言对视,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,谁都没有挪开视线,也没有再动过一下。
南疆王的视线在凝望中变得越来越炙热,沉淀数千年的爱意到底有多厚重根本无需诉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