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走了。”他退开几步,见常相思终于慢慢抬眼看过来,皱紧直至抽动的眉心立刻舒展开。
陆庭松故作潇洒,微微一笑,旋身时摆了摆手:“回吧。外头雪大了。”
“回屋好生哄哄难缠的采茶——”
人越走越远,声调却越拖越长,穿过风过松针叶,落在妻眉梢。
常相思始终没有离去,她只定定的看着陆庭松登车,车夫又扬鞭一喝,马蹄声渐远。
良久后,她才微微一动,身子被冻得发痛,连着舌根都是麻的。
她还是望着人离去的那个方向,良久后轻轻开口,低声似催似叹:
“回吧。”
“……外头雪大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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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洹与大戠为邻,边衅数起,烽燧频警。天顾十三年冬,户部尚书伶舟洬建策平边。上乃命镇国大将军总六师以讨不庭,王师南下,克靖边氛。
顾来歌眉眼的凝重,自圣旨传下去,就再也没有消散过。
彼时他与伶舟洬并肩站在檐下,被扫开的积雪很快又被新雪覆盖。梅花比从前每一年都浓,沉甸甸坠在枝上,似是下一秒就要碎在雪泥之间。
“他这次也会平安回来的。”伶舟洬望着梅花出神,忽而听见身侧的顾来歌低声一句:“和从前一样。”
伶舟洬听得出他语气中的询问,无言半晌,最终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,回了一句:
“当然。”
顾来歌听到了想要的答案,却始终没能松出那口气来。他抬头望了一眼雪中天色,披风在身后划出凌厉的弧度。
他旋身时带起的风打在伶舟洬的半边身子,吹得他衣摆微皱,腰间玉佩垂下的流苏穗子晃了几下,拖出西北梅花不见的枯枝。
陆庭松的马车在风雪中迤逦月余,待抵达越东大营时,西北边境的雪势不减反烈,朔风凌冽,吹在脸上犹如刀割。
中军大帐内,炭火烧得噼啪作响,却仍驱不散那股浸入骨髓的寒意。
陆庭松卸下沾满雪泥的大氅,露出一身玄色常服。他并未休息,而是径直走向悬挂着巨大羊皮地图的木架前,目光沉沉地落在那些勾勒山川关隘和城池的墨线上。
帐帘再次被掀开,带进一股寒气。副使莫望大步走入,此人身形魁梧,面容却不似军中人常见的粗犷,多年跟在陆庭松身侧,此时身上还带着巡营未散的冷气。
“将军,您一路辛苦,怎不先歇息片刻?”莫望见他还负手立于布防图前,略一怔,问道。
陆庭松没有回头,抬手点了点地图上被朱笔重点圈出的几处:
“歇不得。却行……咳。伶舟大人的方略虽指明方向,然战场形势瞬息万变,岂能尽依纸上谈兵?”
“莫望,你久在越东,且说说,南洹近日动向如何?”他的声音平稳,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紧迫。
莫望上前一步,与陆庭松并肩而立,略一思索,便在地图上比划起来:“回将军,据探马连日来报,南洹主帅屠耆王挛鞮顿,已将主力集结于耿山以南的缇雅草甸。”
他的指尖重重落在一条蜿蜒的河流旁,“此地水草丰美,利于其骑兵驰骋,且背靠耿山天险,进可攻,退可守。他们似乎料定我军长途奔袭,必求速战,故陈兵于此,以逸待劳。”
陆庭松凝神细听,指尖无意识地在案几上轻轻敲击,沉思时烛火恍惚,绕过他的眼睫。
“以逸待劳……确是老成持重之策。依你之见,我军当如何应对?若正面强攻,即便胜了,亦恐伤亡过重,非上策。”
他微微侧头,看向莫望,眼神中带着考较。
莫望眉头紧锁,沉吟道:“正面交锋,确非良机。末将以为,或可效仿古之围魏救赵。”
他的手指移向地图西侧的一处峡谷,“鹰愁涧,地势险峻,乃南洹后方粮道必经之所。若遣一支精兵,绕过耿山北麓,奇袭此处,断其粮草。挛鞮顿大军在外,粮草一断,军心必乱。
“届时我军再以主力正面施压,或可迫其退兵,甚至寻得战机,一举破之。”
帐内炭火又是一爆,火光跳跃,映照着陆庭的侧脸。
他并未立即表态,目光依旧在地图上逡巡,从耿山到缇雅草甸,再到鹰愁涧,反复权衡。半晌,他才缓缓开口,声音低沉而清晰:
“此计虽险,却可出奇制胜。挛鞮顿并非庸才,粮道重地,岂会不设防?奇袭之兵,领军者需有胆有识,能在万军之中寻得一线生机。”
他顿了顿,指尖最终在鹰愁涧的位置重重一点,留下一个清晰的印痕,“然,若能成功,确可收四两拨千斤之效。”
“莫望,你可有担任此奇袭重任的合适人选?”
他话音刚落,莫望立刻抱拳,朗声回道:“将军若信得过,末将愿亲率死士,前往鹰愁涧,定不负将军所托!”